汪铮：做「诚实」的设计 让身处其中的人与物被尊重 被打动

和汪铮的第一次见面，约在了他新落成的项目——Space 687211，一间以爵士音乐为主题的咖啡馆，同时集纳了业主老金收藏的黑胶唱片、工业设计作品以及设计类图书，也包含了老金的个人办公空间。

Space 687211，外部设有座位，可供人们停留休息

绕过北京后现代城的喧嚣，进入咖啡馆后会先经过一个小“玄关”，停留、平息、逐渐安放自我。汪铮说，这里的设计也是为了让大家先完成一种心情的转换和过渡，拉开咖啡馆内与外部世界的距离。

Space 687211 一层，部分复古的座椅面向“舞台”排开

不做商业化的咖啡馆，做音乐发烧友的聚合场，不做随意放松的休闲地，而是带有仪式感与艺术性的半公共空间——自改造之初就已明确的目标，让Space 687211注定显现出与传统咖啡店不同的气质。你可以说它是一座小教堂，一个小剧场，或者也可能是一间音乐教室。

Space 687211 一层，可以喝咖啡、读书、听音乐

在经手的众多咖啡馆项目设计中，Space 687211无疑是汪铮面对的一次新挑战，也是乐趣所在，因为业主老金本身就很“不一样”。

了解业主是个怎样的人，看似是设计之外的课题，却是反哺于设计的必经之路，更是让呈现的设计结果各具样貌与气质的根本原因。

Space 687211 二层，私享艺术空间

不只是Space 687211业主老金，汪铮和很多颇有个性甚至需求“刁钻”的甲方，都会成为好朋友。

因为“诚实”，这种在汪铮看来非常清晰且不需要犹豫的、天生的价值观，从“人”到“设计”贯穿始终，并为汪铮和他的空间站建筑师事务所斩获着“荣誉”之外的嘉奖——

身处设计空间中的人与物，被尊重，被打动。超越建筑基本功能的精神共鸣，在空间站的设计作品中不断发生。

2012年，从业10 年之后，汪铮和伙伴李凌共同成立了SpaceStation空间站建筑师事务所。

对于曾就职于国际知名建筑事务所、彼时接手的大多是十几万几十万平方米大型公共建筑的汪铮来说，“大”早已不是目标。如今空间站一直保持着15人左右的核心团队规模，是“小而美”的，且是汪铮想要一直坚持的。

空间站探索的方向，也多因此聚焦在中小型建筑空间设计的可能性。

香蕉鱼书店延平路店，小空间里的大智慧

在许多建筑师依然抱有“地标梦”的时候，汪铮并没有这样的执念。

联合办公空间、体验式照相馆、电商式蛋糕房、校园咖啡厅、创意产业园区、山谷设计学院……在空间站过往的作品中，更多指向了项目类型的丰富度与个性化，而非所谓“大项目”的狭义定义。

香蕉鱼书店延平路店，材料和构造传递品牌个性

“我觉得首先需要重新解释下中小型项目的意思。”在汪铮看来，中小型不完全能用空间的平米数大小概括。“比如对于咖啡馆来说，四五百平方米的咖啡馆其实是大的，但对于博物馆来说，几万平米可能才算是大型博物馆。”

迷你的书店、小型的咖啡馆，或是几千平米的博物馆，都在空间站的设计掌握中。汪铮表示：“选择设计项目，规模不是唯一标准。我们还是希望能够一直控制到落地的每个细节。”

香蕉鱼书店延平路店，小空间中细节更容易被放大

解决复杂且高难的问题，也是这位学霸级“理工男”的兴趣所在。在汪铮看来，项目尺度小到一定程度，一切都会发生小小的质变，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比如香蕉鱼书店，30平方米的空间，高和宽都变得趋近，人、家具和里面的材料更加亲近，这时候设计的方法和大空间就会不一样。

“题越难，越兴奋。”汪铮说。

会在已有的空间中竭力完成室内改造，也会平地而起重新盖一座房子，建筑师与空间设计师的角色，在汪铮身上并非是来回转换，而是两者一直并行存在。

Space 687211 二层，集合展厅、音响室、图书室

“建筑项目还是空间项目，我们不会那么严格的去划分。”汪铮分享道，“因为工作方式基本上是一样的，都需要考虑空间、材料、构造、结构。这种思维方式并不会因为项目是什么而割裂。”

同样，挑战与限制也是在任何设计中都存在的。建筑设计和城市环境、周边的房子、城市居民的生活息息相关，空间设计可能面临着既定的房屋结构、有限的场景条件，而这些都需要被考虑进设计中。

Space 687211 ，咖啡后厨置于“隐形”角落

以Space 687211咖啡馆为例，上下两层间楼板可以开洞的尺寸，就是场地带来的限制，它关系着这个旋转的楼梯能不能做、能做多大尺度。

“但我们也会把它归作为要解的题里面的一个新的题目。把场地和客户的需求放在一起，去解题，然后再加入新的表达。”汪铮说，“在一种有限制的范围内去表达，是我们的常态。这也是设计师之所以是设计师而不是艺术家的一面。”

包括传统居住空间及城市公共设施的改造，也是汪铮喜欢研究探索的一部分。空间站先后在北京什刹海、大栅栏完成了若干实验性的居住空间项目，以及如北京前门公共卫生间改造设计、北京地铁 16 号线出站口设计、西藏大昭寺数据中心改造设计等一系列公共设施改造项目。

坦诚且积极地面对一切客观的设计要素，将原本的限制转换为设计中的惊喜，由诚实而带来的创造力，成就了汪铮设计中的平等，以及许多隐藏彩蛋。

Space 687211中展露于顶部的吸音棉、通过设计变身为空间亮点的空调机，便是对此最好的证明。

Space 687211 一层，被“设计”的空调巧妙融入场景

换位思考，是汪铮和我们谈起设计时提到的最多的一个词。这种换位不单单是设计师与空间使用者之间的体验互通，更意味着将人的角色、需求与心理，代入进空间的物品与材料中。

“材料并不是人，但是我们可以把它人格化。如果可以站在材料的角度来说明和解决一个问题，就是他希望怎样被使用。”汪铮的设计态度中，人、材料、空间之间的对等关系，是由里及表的塑造和呈现。

Space 687211一层，具有仪式感的“音乐厅”

在汪铮看来，不同的材料会有价格上的差别，但在设计过程中，材料和构造两个是连在一起的，研究材料如何怎么拼接，如何使用能够更合理，而且在合理的基础上，怎么能够去表现材料自己的一种尊严，这是自己作为设计师面对每一个新项目时都要去思考和推敲的内容。

Space 687211 一层，顶部吸音棉获得了自己的尊严

这也是诚实的设计要超越直白的袒露的关键——不是让材料简单粗暴的呈现于人的视野中，因此获得关注，而是通过具有巧思的设计让空间使用者感受到，原来材料不止于基本功能，还可以这样美。

“建筑师的职责，是让每一块砖头回归到它自己的位置。”汪铮觉得，建筑师路易斯·康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一个诗人，他恰恰是一个工匠。

让人感受尊重，让材料获得平等，对于汪铮来说，这是好设计的及格线。如何打动人这件事情，更值得探讨。“因为不是所有空间都具有引发精神共鸣的力量。”

Crimson Coffee，新与旧的结构共处一室

一些空间或许先天具有打动人的力量，但绝不是所有项目都是如此。如果能找到设计师与体验者之间的共性和共鸣，并将其恰如其分地释放在设计中，那么设计便实现了超越空间基本功能的精神层面的价值。

这意味着一方面设计师需要在设计的过程中注入一些自己的情感，另一方面也需要设计师有能力准确捕捉到空间体验者将对此可能发生的共鸣点。

Crimson Coffee，“隐蔽材料”被优雅地展现

在心理学似乎已成为时代必修课的时候，汪铮觉得，那是找到理性答案的基础。而人与人是否能在交流中产生很多电光火石一样的这种闪光点，更为有趣也更能激起新的想法——通过感性的体验去抓住那些灵光一现，通往人的精神层面与内心深处。

Crimson Coffee，添加少量的元素激活场景

汪铮也坦言，如何打动人这件事儿，很多时候建筑师是没有解释的机会的，因为总会伴随着过度解释或是解释不到位。每个来到空间的人或许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体验和答案。

而能够勾起设计师与业主电光火石感应的前提，必是双方的“诚实”，这也是汪铮在选择合作伙伴时最强调的一点。

诚实的甲方，往往会提升和改善整个设计过程的效率和体验。

汪铮说，“真实的需求会让我们更准确地了解到设计中的一些‘线’，我会对此做出判断。有些时候我们的设计也可能会改变这条‘线’，业主退到另一条‘线’上，由此为空间带来新的变化，那可能也会从更高的层面再去满足客户的需求。

棉仓·苏州活力岛店，轻盈通透的模型带来独特体验

是否会为了满足甲方的硬性需求，而克制自己天马行空的灵感与想法？面对设计师常会被问及的理想与现实间的矛盾，汪铮依旧诚恳。

在他看来，所谓的灵感确实产生于某一个人的头脑中，但是一旦被说出来或者被表达出来，灵感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力。听到这个想法、这件事情的所有人都去参与讨论的时候，这个灵感就不是属于一个人的了。“它就像一个小孩一样，不再是设计师自己的一部分，你要允许它去变化、去生长，而不是规训它。”

棉仓·苏州活力岛店，具有适应性的结构单元自行生长

而在与甲方沟通碰撞的过程中，“争吵”其实是一种探讨，是对设计有益的讨论的挖掘——也许业主原来的需求在他自己的描述是一个层面，但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他的需求有更高的一部分。

汪铮分享道，建筑师的工作有一部分就相当于架一座桥一样，帮助客户对接、沟通、完成他的需求。这座桥可能不是简单直接的一条路，可能是很有趣的一条路径。“最后的实现也不是说只是把客户原来想要的东西变成了实体，我觉得可能要有一部分是高出客户预期的。”

棉仓·苏州活力岛店，不同功能之间的自然过渡

开放、平等和包容，来自设计师本源里的“诚实”。这让设计在有限的条件中显现出自由与个性，也给未来留下丰富的可能。

“所谓的设计技巧，并不是说我们用一些方法，去让客户接受更多设计师想要表达的内容，或者说把我们的设计去推销出去，那对他来说并不是最好的结果。”汪铮表示，“如果我们发现自己的方案确实是不能满足客户的需求，立刻会修改。”

Space 687211二层，陈列工业设计作品和图书

在Space 687211二层，一半面积是一个展厅，常设的展品是业主老金收藏的Dieter Rams工业设计作品以及设计类的图书， 同时这个空间还会举行一些设计类的临时展览。“一半的一半”，是个人办公空间，另一半则是主人自用的音响室。

Space 687211 二层，陪伴业主十多年的桌台被焕新

对于相对私密的个人空间来说，汪铮把更多可能性留给了业主。就像陪伴老金十多年的长条桌，或许没有那么强烈的设计感，但在经过一些微调后，依然成为了这里很特别的存在。这也让老金想要桌子留下来的愿望得到了满足。

“所以并不是我绝对需要控制所有的细节，因为留给客户自己发挥的空间，也是我们设计的一部分。”汪铮重新解释“控制细节”的含义。

不仅仅会让业主自己成为设计中的重要角色，在汪铮的观念中，每一个参与到项目中的人，都占据着不可或缺的位置。

冒险精神之外的一些勇气和智慧，让汪铮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对待合作方的善意与尊重，更让汪铮和团队拥有长久且默契的合作伙伴，有力量吸引、聚合优质的人与物，从而实现极致的设计表达。

在实现从图纸到空间的路上，同行者总需要惺惺相惜。

Space 687211 二层，音乐的流动感

在别处无从找寻的“剧院式”座椅，是Space 687211中的亮点。而对于如今呈现的理想效果，汪铮感叹说：“制造这些椅子的师傅们太厉害了。”

Space 687211 一层，独一无二的椅子

因座椅结构而改良的一些工艺，因设计需求而带来的一些创新，在空间站的作品比比皆是。在汪铮眼中，不只是建筑、空间本身，其中每一个物品，都是对应创造者的“作品”。

让每个参与到项目创作中的人都感受到，自己不是在做一个“行活”，而是在做具有创造性的内容，进而激发他们的兴奋点与创造力，这也是成就好设计的关键。

MONOLOGO谟农咖啡，宛如走进上个世纪的遗迹

“设计需要让所有同行者对这件事情产生共同的兴趣和共同的愿望。对共同目标的向往，会让大家一起更好地往前走。”汪铮说。

摘掉建筑师“个人英雄”的光环，诚实地认可每一个配合项目落地的角色，对于汪铮来说，“建筑师不是一个人完成的职业。”

没有用任何装饰性的词藻表达自己对于设计的热爱，所有的情感都以诚实且朴实的方式释放在汪铮的一句话里——“设计这件事对我来说确实挺重要的。”

CéNCHI汵奇咖啡，邀请客人走进吧台

从大公司的建筑师到创业团队的设计管理者，角色的多重转换进阶，对于汪铮来说像是一次跳水实验。“我们当时不知道这个水是深是浅，但我们想要试一下，万一这水很深了，那岂不就是一个非常美好的经历。”汪铮说，“现在看来水很深、很舒服。”

CéNCHI汵奇咖啡，场所和材料既熟悉又陌生

源自内心对设计最诚实的态度，也让汪铮并没有过多关注所谓的“大奖”。客户如何评价、空间的使用者体验怎样、城市的居民或路过建筑的人，有什么样的感受，对于汪铮来说，这更是为自己所看重的，设计师的责任。

那种建筑师的满足感、脉冲式的快乐，发生在每个项目揭幕的前一天晚上，“只有那一瞬间，然后就过去了。但对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