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一场对话，惦念Gaetano Pesce

今天，意大利著名设计师 Gaetano Pesce （1939 - 2024）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世界又少了一个有趣的人。

2023 Design Miami，IDEAT 遇见 Gaetano Pesce。

Gaetano Pesce

1939 年出生于意大利拉斯佩齐亚。如今在纽约写作与生活。他的作品涵盖了艺术，设计与建筑。在其五年的创作生涯中，他一直在不断尝试实验与创新。作为一名建筑师、设计师与艺术家，他先后在欧洲，美国，拉丁美洲与亚洲活跃着。作品横跨了多个领域，包括建筑、城市规划、室内设计、工业设计以及展览设计。纽约时报的建筑评论家 Herbert  Muschamp 将其跨领域的作品形容为“一场可以与建筑比拟的头脑风暴”。

Gaetano Pesce位于日本的有机建筑（Organic Building）

2021年，IDEAT 有机会向当时已过耄耋的 Gaetano Pesce 讨教。尽管他是一位如此受人敬重的长者，但从他的眼眸与话语间，你依然能感受到属于一位设计先驱的始终如一的犀利与活泼。他的想法永远古灵精怪，他的作品也永远鲜活多彩。

即使你不了解 Gaetano Pesce，一定也见过这把他为 B&B Italia 设计的 UP5_6 Armchair 扶手椅，1969 年推出后，这把由聚氨酯制成的椅子便风靡世界。

在与我们的聊天中，他提到“我们的独特性是我们自己最好的一面（Our difference is the best of ourselves）”，他也曾说过，美是有瑕疵的，完美并不是所有人的特质。尽管如今他已经离开我们，但他的独特与“不完美”将始终存在于他的作品之中。

Q:

说实话，我们在准备采访提纲时第一次感觉到有这么多问题想要向您了解。身为年轻人，我们这一代碰到了种种难题和困惑，所以格外想知道——大神如您，在年轻时都在烦恼些什么呀？

Gaetano: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相信我是一个非常非常幸运的人，能够与那些都是聪明人的公司合作，他们允许我在没有限制的情况中创作，包括我当时所做的作品之一，UP5_6 Armchair 扶手椅。你是女性所以应该你更能够明白这一点——我那个时候意识到，女性在这个世界上饱经苦难，因为我可以说，大多数的男性都是愚蠢的，他们不明白女人可以管理世界，甚至比今天的男人更好，男性的存在是为了帮助女人成为她们能够成为的人，而他们对女性的力量感到害怕。

这些思考让我做了一个具有政治和社会双重意义的椅子，这个椅子的外形是一个女人的身体，有一个球连接到椅子上，就像是一个囚犯的形象，现实中在一些国家，妇女是世界的囚犯，她们不能单独出门，她们不能在外面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诸如此类。我相信设计可以是另一种更好的表达艺术的方式。

1969 年，Gaetano Pesce（坐着）和 Pierre Cardin 在 UP5_6 Armchair 扶手椅旁。

Q:

既然我们已经聊到了男性与女性的话题，那么您能聊一聊作为一名男性“女性主义者”，这些年来有怎样的体验吗？

Gaetano:

我简单回答你，我不会用女性主义者来定义自己，我只是一个尊重他人的人。我意识到，女性有一种难以置信的能力，可以改变世界，但是她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受到了阻碍，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男人害怕失去权力，我很高兴今天我在和女性（你们）说话，这意味着那些身处在你们国家的女人，可以在文化方面处于非常重要的位置，这是非常重要的。

我再重申一遍，我是一个尊重多样性的人，女人与男人不一样，女人就是女人——但她们必须以自己的方式，并且被允许成为任何她们想成为的人。我不知道在中国怎么样，但我们的男人总是那么愚蠢。并且在很多国家都是如此，比如在拉丁美洲、阿拉伯国家，妇女的生存就是一场灾难，灾难！

Gaetano Pesce 在他的纽约工作室，摄影：Dean Kaufman

Q:

我们能感受到你对女性群体生存状况的共情和关注。除此以外，通过你的设计你还在关注哪些议题，并且试图激发大家对此的关注？

Gaetano:

我会建议我们关注自己的时间。在我看来，我们很少谈及未来，但未来就意味着明天，而如果没有明天一切会是一场灾难。如果我们总是把目光放在当下，结果就是一切都会变得无聊、死气沉沉、重复，这是一种与生活秩序相反的生活，所以我的每件作品背后都有一个主题。

现在要说这个就有得聊了，但我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在工作后，发现怎样才是真正的生活。生活不是战斗，而是在变动中不断发现新的东西，发现新的价值，让人们生活得更好。而我则更多从功能、实用性的角度，让生活能变得更好。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要创新，让世界相信设计远比我们想象的重要得多。设计是艺术，而作为一门艺术，它使我们能够在现在的情况下改变未来。我回答得清楚吗？还是你们在谈论一些更神秘的东西？

工作中的 Gaetano Pesce。

Q:

非常清楚了，让我们来聊一聊当下吧。最近您在生活中有哪些困惑，您又是如何来解决它们的？

Gaetano:

聊聊最近？最近对我来说真正的、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要更多地谈论多样性。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生活在一个声称“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的民主国家，谁说我们都是一样的？我开始怀疑这一点。你和我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们处在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情形之下。是的，我已经很老了，你还非常非常年轻，拥有另一种文化，另一种身份。

而就像我们一样，所有人都是不同的，所以我设计了一个叫“Diversity”（多样性）的地毯。地毯的传统性功能在于与身体的交谈，如今新的功能则在于与人类大脑对话。这一点很重要，物体不再是沉默的，不再只是背景音乐，物体提供大脑思考并谈论价值，这很好地反对了某些老的价值观，而所有这些都是为了新的价值而谈论。

上图：Out in the World with Gaetano Pesce, 本书由不同的当代摄影师拍摄记录了 Pesce 最具标志性的作品；下图：Gaetano Pesce，2020年10月29日由 Duane Michals 拍摄于纽约工作室。

Q:

作为年轻人，我们难免会经历一些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时刻，这些年来您的创作有没有经历过低潮的时期，您是如何走出来的，是否可以给我们一些建议？

Gaetano:

在意大利曾经有一个神奇的人物说过：下雨的时候要高兴，因为之后就会有太阳。如果今天有问题，明天它可能不复存在。一切都在变化，没有什么能阻止时间的演变，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思想的演变。保持积极和乐观，去发现你作为一个女人的力量，未来50年内我们会变得非常强大。你比较年轻，还有时间看到这一点，我希望我说的是事实。

Gaetano Pesce作品：树花瓶 Albero Vase、艺术家自画像书架 Self Portrait of Its Author Shelf。图片由Gaetano Pesce工作室提供。

Q:

听说您和设计互联沟通展览主题时有好几个选择，最终您还是敲定了现在的主题：Nobody's perfect。我们知道，这也是您的著名设计系列，我们都很喜欢“人无完人椅”。为什么展览叫这个题目呢？

Gaetano:

为什么？（大笑）因为我不完美，你也并不完美，没有谁是完美的。或许如果有神，神会是完美的。如果神存在的话，以防万一，我希望“它”是一名女性，因为这将是更好的神。对了，你刚刚在问我什么？

Gaetano Pesce 的作品：Cassina屏风 Cassina Paravento、美杜莎咖啡桌 Medusa Coffee Table。图片由Gaetano Pesce工作室提供。

Q:

我们想问，为什么展览主题叫“Nobody’s perfect”（编者注：2021年，于深圳设计互联个展）？

Gaetano:

“Nobody’s perfect”这个题目跟我一直所关注的差异性与多样性相关。人与人的不同来自于很多因素，家庭、接受的教育、所生活的地方……当我们出生时，就已经有很多元素为我们赋予了独特性。而如今，很多差异被磨平了。我认为，今日的民主其实意味着要保护多样性，保护差异性，保护每个个体身上的独特性。可以说，我所有的工作都是为了争取对多样性的表达。那是非常重要的。我制作椅子，每一个都不太一样，各有各的个性。其实这也反映了我对社会的看法。我想，我们的独特性是我们自己最好的一面（Our difference is the best of ourselves. ）。

Nobody’s perfect 展览现场，图片由设计互联提供，摄影：张之洲

Q:

您目前创作的状态和频率是怎样的？"创造一些东西 "是您最优先的选择吗？

Gaetano:

其实创作在我生活中发生得非常随性，我不会说“今天，我起来要做创作了。”可能在一天中的某个时间，我突然就有了想法，然后就想试验一下。我可能会从画画开始，看看那个点子是否有意思。如果好的话，我会做做模型。（Gaetano先生此时拿出他制作的一个天使模型示意）你们看，这是一个有着四根翅膀的小天使。我的出发点在于，“一个东西也可以是一个天使（An object can be an angel.）”

平时，我经常观察街道，观察街上的人们如何互动交流，那会给我一些灵感。

命中注定我爱你 Born To Love You，图片由 Gaetano Pesce 提供。

Q:

我们想知道，您在生活中有什么爱好（hobby）会给予您灵感，或影响了您的设计价值观与设计哲学吗？

Gaetano:

……什么是hobby？

44_花瓶 2019 #1 Vase 2019 #1，图片由Gaetano Pesce提供

Q:

“Hobby”就是你生活中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Gaetano:

我的爱好就是我的工作。

?（您这也太凡尔赛了）

不过，我想补充的是，我的工作不是一成不变的。我有时候和“物”打交道，有的时候玩图像，有的时候画画，不会每天做同样的事情。我觉得这就是保持好奇心的秘诀——我们可以给生活创造一些变化。如果总在重复做一件事，能量就会被消磨。通过创造变化，能量和活力会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所以，与多种媒介玩耍能够为生活带来多一些滋味和色彩。

人无完人椅 Nobody's Perfect Chair ，图片由设计互联提供，摄影：张之洲

Crosby 儿童椅 Crosby Child Chair，图片由设计互联提供，摄影：张之洲

Q:

您经常提到diversity（多样性），那么您认为在充满隔阂与物理限制的今天，设计能否让我们联结在一起？如果不是设计的话，那么您的答案会是什么？

Gaetano:

设计当然能够让人和人相遇并产生连接。同时，我想强调的是，没有必要夸大设计的作用，它肯定无法解决世界上所有的问题，毕竟问题发生在各种领域。但是，我觉得在设计中注重多样性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因为它会向人们传达一种讯息——如果你感到自己跟他人不太一样，甚至有点儿格格不入，千万不必为此而沮丧。你的不同是上天给你的礼物，是极好、极珍贵的。

孤独教堂 Church of Solitude，图片由Gaetano Pesce提供。

Q:

根据您如此长久多元的创作经验来看，您认为什么构成了一个好的、伟大的设计？

Gaetano:

好的设计是原创的、面朝未来推进的，而不是重复的、陈词滥调的。当设计能够触及一个新的概念，或触及某种新的技术，或重新表达一种材料，它就是伟大的。这就是我的答案。有次我的展览在纽约开幕，我看到很多人都很高兴地看着我的作品，我问，“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很快乐？”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设计，而这种新鲜感带给人能量（energy）。我们相信能量，我们需要能量。

度假中的 Gaetano Pesce。

Q: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个问题（虽然还有好多想聊的）：您觉得设计师的责任是否发生了变化？明日的设计师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Gaetano:

创意者在一个社会中非常重要，因为他们可以比别人更早地领会未来留给我们的东西。我希望，不仅在中国，在任何地方，应该有更多有创造力的人掌握权力，让人们对未来作好准备。这很重要，但可惜没有发生。有个人曾说，不倾听艺术家的意见的政府是可怜的政府。我很同意这一点。了解什么是我们时代的需要非常重要。在此次采访结束之前，我还想告诉你们，我很高兴我接受了几位女性的采访，这使我非常乐观。如果你们继续积极地参与社会事务，中国社会一定会变得更好。我们都在为更好的生活而奋斗，而你们有能力让事情变得更好。